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!?


華人歷史與文化課程單元設計(2)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駱芬美


 


銘傳大學通識中心專任副教授


 


原文刊載於《銘傳大學通識學報第一期》2010.6


 



2.「女子無才便是德!?」一詞出現與傳統女性的「才」「德」觀


2.1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一詞的出現


         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一詞的出現,究竟是在什麼時代?其代表的含意為何?


        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這句名言之緣起,說法不一。有人說「雖始於明代,但淵源於孔夫子的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』」[1];或是認為是宋儒所提倡。[2]此二者,皆為劉詠聰所否定。[3]陳東原《中國婦女生活史》中說:「最早亦不過在明末,因為清人的書裏,纔見有這樣的話。」[4]劉詠聰提出此語應是明人著作中已有,按石成金《家訓鈔靳河台庭訓》說:


 


女子通文識字,而能明大義者,固為賢德,然不可多得;其他便喜看曲本小說,挑動邪心,甚至舞文弄法,做出無醜事,反不如不識字,守拙安分之為愈也。陳眉公云: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。」可謂至言。 [5]


 


陳眉公即陳繼儒。其原句是「男子有德便是才,女子無才便是德」。但這話究竟是不是陳繼儒說的。按劉詠聰教授的解釋,雖然明遺民張岱(1597-16801681)〈公祭祈夫人文〉等人均認為是。但其實這話是被陳氏收錄在《安得長者言》一書中,此書是他「少從四方名賢遊,有聞輒掌錄之」所輯存的。故此話應該是陳氏引錄「長輩」所言而已。[6]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 或有謂該語是出自清人章學誠《文史通義》〈婦學篇〉,但按章學誠是這樣說的:


 


古之賢女,貴有才也。前人有云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者,非惡才也;正謂小有才而不知學,乃矜飾騖名,轉不如村姬田嫗,不致貽笑大方也。[7]


 


可見,章學誠此話已有所本了。


 


2.2中國傳統女性的「才」「德」觀


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  劉詠聰指出,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這句話雖在晚明才誕生,但早已根植。傳統的才德觀正是它的土壤。[8]中國自孟子以來,學界就有「罪才」的驅勢,雖亦有為「才」辯護者,但若兩者相比,則「重德輕才」的傾向是十分明顯的。[9]「德」重於「才」,是不分男女的。男性總是主張要以「德」為本,寧捨「才」而有「德」,故謂「男子有德便是才」。至於女性,則向來就不重視她們的才學,反而重視她們的「婦德」,而又深恐「才可妨德」,因此出現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這類話。[10]


         論及中國傳統女子的「才」與「德」觀點,按曾美雲研究,提出六朝時的「清談」中,「才性論」是重要課題,六朝文獻中普遍使用「才/德」說與「先天質性/後天表現」說。「女子才性觀」一方面涉及婦女的「才/德」之辨與高下問題,一方面更對女子「天賦才性資質」與「後天成就表現」的預設與建構。[11]


       傳統儒家對於女子才性似乎持消極看法,按曾美雲研究,如《論語.陽貨篇》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,近之則不孫,遠之則怨」,涉及女子「性情」之說,「近之」、「遠之」,指人際親疏之感,與情緒有關。再者,儒家經典對女子擁有才智,基本上是採取抵制壓抑態度,《詩.大雅.瞻卬》:「惟婦言是用。哲夫成城,哲婦傾城」,「哲」者能「知人」、「多謀慮」之謂有也,詩經作者不探究謀慮的是非高下,只因性別之別,即斷言哲婦必敗其國,以女廢言,「性別成見」之跡,至為明顯。[12]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 至於女子才性當施用於何處?按曾美雲研究,儒家主張「主婦功,無外事」,即令女子有才,用於家中內事即可。傳統儒家的女子才性觀念,以「賢妻良母」的完成,作為規劃方針與女性存在價值依歸,因此女職的繁複瑣碎,幾乎構成女子生命內容的主要元件。所以,儒家雖不否認女子或有「才能」,但「內事」觀念已然,女子終於以「不才」形象終身。[13]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 既討論到「才」「德」問題,論及古代中國的女人,自然更應從「四德」方面來探究。「四德」, 指婦德、婦言、婦容、婦功,又稱「四行」。[14]


為了讓學生們對「四德」印象深刻,特別選播-----


迪斯奈出品的電影卡通片《花木蘭》中有一幕,花木蘭被安排去相親時,為了怕臨場背不出「四德」,還在手臂上作小抄。可見,婦女該遵守「四德」這個概念,被認為是中國女性的特色。(課堂中影片穿插與思考)


 


「四德」見於班昭《女誡》,內容是:


婦德:清閑貞靜,守潔整齊,行己有恥,動靜有法


婦言:擇詞而說,不道惡語,時然後言,不厭於人


婦容:盥浣塵檅,服飾鮮絜,沐浴以時,身不垢辱


婦功,專心紡績,不好戲笑,絜齊酒食,以奉賓客


此四者,女人之大德,不可乏之者也 [15]


 


        按高彥頤的論點,中國婦女學習其位置,是從「四德」開始的。「四德」首先在《禮記》中被提出,經過班昭《女誡》這部中國歷史上最流行的女訓著作之一,得以廣泛流傳。班昭首先以否定的形式解釋了「四德」,就好像在告誡不要過分行使權力:「夫云婦德,不必才明絕異也;婦言,不必辯口利辭也;婦容,不必顏色美麗也;婦功,不必工巧過人也」。然後再以正面的方式,解釋了女性應如何表現:她應該培養一種羞恥感,不要用言語冒犯他人,要經常洗澡,並且要全身心地投入紡紗織布和準備酒飯。它的定位是向內的,在個性、外表和行動上,她都應是內斂的。[16]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 高彥頤更進一步指出,這一女子特性的向心理想,被其日常環境結構,特別是房屋的布局和其身體的改造、最明顯的是纏足所強化。宅院內部的空間分配,教給了女性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。廚房,一個她能在其中實現「女工」美德的地方,被隱藏在了一個暗處,這個暗處是露天庭院中的陽光所達不到的。而且,女性閨閣從來沒有向街道開敞的窗戶。幹活時,女性的場所是潮濕的、陰暗的;休息時,她的閨閣則是被遮蔽和內向的。[17]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 至於前所討論「才」的部分,劉詠聰提出,班昭明言女性不必「才明絕異」、「辯口利辭」,無需在學問、能力上與人爭長短;而平日辦事亦不必求「工巧過人」,賣弄才華。可見,在「四德」中,「才」的地位是相當次要。[18]


        古時所謂「才」之表現,劉詠聰指出,除政治上之作為外,每多為辭章學問之過人。所以,「才」就與「文章」連在一起。[19]就女性而言,以往中國女性生活圈子較窄,沒有比詩詞歌賦更能顯示她們的「才」,故此「才」很多時候是狹義地指「文才」。[20]「文章」與「言語」皆屬「自我表達」的方式。因此,值得觀察的是關於「婦言」的教導,是要女性要進退有度,不多言,不失言,勿刻意炫耀才辯辭令。[21]


 


古人對於「婦言」之相關教導,見《內訓》立〈慎言〉章:


婦人德性幽閒,言非所尚,多言多失,不如寡言。故《書》斥牝雞之晨,《詩》有厲階之刺,《禮》嚴出梱之戒。善於自持者,必於此而加慎焉,庶乎其可也。[22]


 


所謂「《書》斥牝雞之晨」,即《尚書牧誓》中所說:


 


王曰:古人有言曰:「牝雞無晨。牝雞之晨,惟家之索。」今商王受,惟婦言是用。 [23]


 


周武王以此比喻商紂聽信婦人言,更是武王聲討商紂時所列的罪狀之一。[24]


所謂「《詩》有厲階之刺」,即《詩經瞻卯》所說:


哲夫成城,哲婦傾城。懿厥哲婦,為梟為鴟。婦有長舌,維厲之階。亂匪降自天,生自婦人。匪教匪誨,時維婦寺。 [25]


此反映出傳統觀念對於女性才智的輕視,甚至敵視。[26]


 


        所謂「《禮》嚴出梱之戒」,即《禮記曲禮》所說:


 


外言不入於梱,內言不出於梱。[27]


 


意即女性不言外事,只要處理好家務便可。即「梱」以外,女性是沒有發揮才能的餘地的。[28]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《女兒經》解釋「婦言」:


 


做女兒,三要言, 不是利口向人前,可言則言人不厭, 一言自足勝千言。[29]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 呂坤《閨範》主張:「娶妻者,寧無用而溫柔,勿有才而剛悍」。因為 ,「無用止於廢墜,剛悍必取敗亡」。[30]


宋若莘《女論語立身章》


 


凡為女子,先學立身。立身之法,惟務清貞。清則身潔,貞則身榮。行莫回頭,語莫掀脣(),坐莫動膝,立莫搖裙,喜莫大笑,怒莫高聲。 [31]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呂坤《女小兒語》


 


笑休高聲,說要低語,下氣小心,纔是婦女。偷眼瞧人,偷聲低唱,又惹是非,又不貴相。[32]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據以上的資料,劉詠聰指出,其實,「婦言」觀本來就不支持女性的才智顯露,所以連婦人說話的聲調、動作都意圖要限制起來。


        至於「詩詞的拈弄」,如小說《女仙外史》中有這麼一段,其中的姚秀才,一看了唐賽兒的詩詞便說道:「女子以四德為主,詩詞不宜拈弄,何況口氣不安靜的?」[33]這就是防閑精神的貫注,恐怕女性有了才名,便不安本分,甚或有失「婦道」。[34]


        甚者,有「才德相妨」觀念。其實早期儒家經典並不反對女性接受教育,「四德」本來就是用以教導女性的。[35]班昭撰寫《女誡》本來就是用以教訓「諸女」的,[36]可見她也無意不讓女性讀書識字。如,唐代貴族家教存在某種男女平權的模式,唐代婦女接受書本教育的記載也不少。[37]宋以降士大夫對於婦女接受文字教育的看法,也可發現許多支持的聲音。[38]


        古人對於女性接受的教育內容,比較傾向於保守之內容,如學習為女為婦之道,女紅操作,讀古女教書,學習其節烈行為等。女子要讀書識字,是為了學習扮演傳統為她們定下的性別角色。站在社會的立場來說,是有益「風化」之舉。至於吟詩作賦之舉,則甚多人反對。唐、宋之際,已有認為「才思非婦人事」的明確記載。[39]


        所謂「才思非婦人事」認為女子有才思,容易酬張和李,不守婦道,甚至失貞。有些女詩人未能「從一而終」,加深對於女性能詩的偏見。加上唐代妓女文學發達,文學作品中反映「有才」女性大膽追求愛情以致「失節」者頗多。遂有「婦人識字,多致誨淫」[40]的話。 唐、宋把女性「才思」與「淫行」必然因果的思想,為後來女性「才德難兼」的觀念打下基礎。[41]


 


        宋朝女詞人朱淑貞《自責兩首》:


 


女子弄文誠可罪,那堪詠月更吟風。磨穿鐵硯非吾事,繡折金鍼卻有功。


悶無消遣只看詩,又見詩中話別離。添得情懷轉蕭索,始知伶俐不如癡。[42]


 


詩中表達了作者的愁懷


        女性「才德相妨」的看法古人對女性讀書識字的限制愈來愈嚴。有主張「婦女只許粗識柴米魚肉數百字,多識字,無益而有損」; 『詩詞歌詠, 斷乎不可』 某些「風流」男性在感情上需要「有才」的女子,這些女子又將之形諸筆墨,再加強了社會上將「才思」與「淫行」的觀念。如此惡性循環,遂使女性「才德相妨」的看法流行起來。[43]


         女性具「才」固然要面對偏見,如果是「才色兼備」就要承受更大的壓力。 更有人形容「婦人美色能文翰」者為「人妖」[44]。更認為「婦人才智不足論,自宜以色為主」[45]。皆表現了對婦女才智的輕視。[46]


 


總之,按劉詠聰的觀點,從前女性的才智是甚受壓抑的,其原因:


其一,農業社會不要求全民識字,意圖透過兩性「主外」「主內」的分工來達致社會的安定。


其二,一般受到傳統學人讚揚的「有才」女性,大部份是「才不妨德」的。


在古代中國,女性被譽為「有德」肯定比被譽為「有才」更加光榮的。[47] 可見,「四德」觀發展到後來,有人甚至主張「女德一而已」。女德一而已,言則長舌,容則誨淫,工則墮巧,德一而已,何四為?[48]即是以「德」統攝其餘,以免有所曲解或本末倒置,而「才」在婦人德性中之地位就愈顯得不重要了。[49]








[1] 程欽華、周奎杰《女人的蒼涼歲月》(香港:中華書局,1989),〈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〉,頁62




[2] 杜學元《中國女子教育通史》(貴陽:貴州教育出版社,1995),頁216-217




[3] 劉詠聰〈中國傳統才德觀及清代前期女性才德論〉《論中國古代女性--德‧才‧色‧權》(台北市;麥田出版:城邦文化發行,1998(87)),頁200




[4] 陳東原,前引書,頁188-202




[5] 王利器《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》(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1),第三編,〈社會輿論〉,頁175引錄。




[6] 轉引陳繼儒《安得長者言》(《寶顏堂祕笈》本),頁一上。




[7] 章學誠撰,葉瑛校注,《文史通義校注》(北京,中華書局,1985)卷五,〈內篇〉五,〈婦學〉,頁537-538




[8] 劉詠聰,〈中國傳統才德觀及清代前期女性才德論〉前引書,頁201




[9] 劉詠聰,〈中國傳統才德觀及清代前期女性才德論〉前引書,頁169




[10] 劉詠聰,〈中國傳統才德觀及清代前期女性才德論〉,前引書,頁201-202




[11]曾美雲〈才與不才之間六朝儒玄佛道思潮對「女子才性觀」之異觀〉《第三屆儒道國際學術研討會魏晉南北朝》頁2




[12] 曾美雲,前引文,頁3-4




[13] 曾美雲,前引文,頁5




[14] 《周禮注疏》(《十三經注疏》本),卷七,總頁687




[15] 范曗(398-445):《後漢書》(北京:中華書局,1973),卷八十四,〈列女傳〉第七十四,〈曹世叔妻傳〉,頁2789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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