賽德克‧巴萊—「霧社事件(1930)」的相關討論(下)
駱芬美
銘傳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
究竟莫那魯道是個什麼樣的人物?為什麼可以有這麼大的影響力?
莫那魯道,出生時間大約1882。他父親是馬赫坡頭目魯道魯黑。莫那魯道體軀高大,體魄強健,曾經出草成功,臉上有紋面的武勇標記,深得族人愛戴。在他父親死後,就接掌成為馬赫坡的頭目。[1]
前面所提日本進佔霧社的過程,莫那魯道都熟知。並且還在日本綏撫政策進行的「平地觀光」、「日本內地見學旅行」策略下,到過日本。他回來後說了一段話,充份的顯示他當時的志氣,他說:「日本人像濁水溪的石頭一樣多,也像霧社森林的樹葉一樣繁,但賽德克人抗日的志氣像奇萊山一樣雄壯。」[2]
而更深刻引發莫那魯道反抗日本的有兩個重要的狀況:
其一、1909年間,日本理蕃當局下了一道密函給馬赫坡駐在所的日本警察近藤儀三郎,要他除了控制莫那魯道的抗日密謀外,更藉由「和蕃政策」的政治婚姻,娶莫那魯道的妹妹狄娃絲魯道為妻,以便籠絡和慫恿,來消除莫那魯道的抗日情緒。但正如前面提到,數年後,近藤儀三郎卻失蹤。貴為頭目之妹,卻被拋棄,這反而使莫那魯道抗日意識更強烈,數度鼓吹族人密謀抗日,但是都遭到日本警察發現而失敗。
其二、前面提到的「勞役剝削問題」,使莫那魯道覺得日本人將族人視為蠻民,稍有不從就拳打腳踢;又他大兒子達多莫那在婚宴上的敬酒風波,遭到侮辱。事後,莫那魯道攜酒道歉,又被拒絕,讓莫那魯道更忍無可忍。
加上日本人對族人的剝削愈甚,族人的抗日怨毒愈深,終於爆發了「霧社事件」。[3]
那為什麼會選擇在日治昭和5年(1930)10月27日起事。因為每年的10月28日,日本「台灣總督府」政府為紀念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被擊斃於台灣而舉行「台灣神社祭」,霧社地區照例舉行聯合運動會。此一活動為霧社地區一年中最重要之盛事,處在高山邊陲駐在所的日警及眷屬,亦藉此機會群聚於霧社。
霧社分室及各部落駐在所的日本人,都忙於此項紀念活動。 莫那魯道就計畫利用日本人疏於防備之下,號召族人進行反抗日本人的行動,結果賽德克族霧社群(即德奇達雅群)共有馬赫坡、荷歌、波亞倫、斯庫、羅多夫、塔羅灣等6部落賽德克族人參與。
趁霧社地區晚秋季節之破曉時分,當日人警察及其眷屬,尚在酣睡之際,由霧社群馬赫坡社頭目莫那.魯道首先發難。並分成數隊,切斷所有對外的電話線路,陸續襲擊各部落之警察駐在所,擄擭彈藥槍械。獲得槍枝180挺和彈藥23037發。(因為早先槍枝都被日本警察沒收)
當時泰雅族霧社群起義六個部落族人1236人,具有戰鬥能力的壯丁356人,分為兩組,老年組由莫那.魯道率領,攻擊霧社警察分室及駐在所,壯年組由其長子達多莫那率領,攻擊霧社公學校之運動會場,當運動會場唱起日本國歌時,抗日志士發動攻擊,祗要是日本人,無論男女大小一律格殺,計殺死日人134名,殺傷26名,著日服台胞漢人及流彈誤殺2名。
事件爆發後,震驚全台灣,日本「台灣總督府」立即下令緊急調派台灣各地之警察隊與軍隊進攻霧社,鎮壓討伐。台灣總督府並以「以夷制夷」的方式,驅使其他原住民擔任第一線鎮壓武裝部隊。[4]
增派部隊配備機關槍、飛機,並以飛機投擲違反國際公約之「糜爛性毒氣彈」(路易斯毒氣彈),對躲藏在密林中的原住民進行攻擊。在糧食彈藥皆有限的情況下,原住民退守馬赫坡岩窟,不是戰死就是在巨木下自縊。(賽德克人,堅信祖先是從巨木中誕生(即波索康夫尼Poso Kofuni),當面對死亡的煎熬時,族人選擇在巨木下自縊,讓靈魂歸向祖靈境界。)因此抗日族人在對抗日人的討伐圍剿時,不是奮力作戰到底,就是自縊殉死。發動事件之初,抗日六部落的族人共計1,236名,至事件結束後的統計:戰死者85名、被飛機轟炸死者137名、砲彈炸死34名、被「味方蕃」襲擊隊獵首級者87名、自縊身亡者296名,其中自縊者佔死亡人數的46﹪。
莫那‧魯道見大勢已去,帶領部份族人遁入內山。其妻巴幹.瓦利斯(Bakan‧Walis)在耕作小屋上吊自縊身亡,莫那‧魯道則槍殺兩名孫子後,棄屍於耕作小屋,連同妻子的屍體一同放火燃燒。然後帶著三八式騎銃,獨自進入深奧內山,在大斷崖持槍自殺。
12月8日,日人為了向達多.莫那為首的最後一批勇士勸降,脅迫其妹馬紅‧莫那攜酒進入內山岩窟,但志節堅定的達多‧莫那不為所誘,與妹訣別並舉行「最後酒宴」後,唱起辭世訣別歌:「哈巴歐‧巴滋克(Habao‧Bokox,妻名)請妳在黃泉路上把酒釀好!莫那‧塔達歐(Mona‧Dadao,長子名)、瓦利斯‧塔達歐(Walis‧Dadao,次子名)、哈巴歐‧巴滋克!你們在黃泉等著,我很快的要去和你們相聚!………」然後交待後事,兄妹擁別,即與其他四名勇士,奔向馬赫坡內山上吊自縊,壯烈成仁,寫下了臺灣原住民抗日史裡悲壯的一頁。
在進行了為期四十餘日的大小戰鬥後,事件才算結束。
第一次霧社事件之倖存者,被安置於「保護蕃收容所」。但是在日本警方「道澤駐在所」鼓勵下,再次有216人不幸死於非命。(1930年11月10日道澤群總頭目泰目·瓦利斯被抗日的原住民殺死,讓道澤群懷恨在心。更由於霧社事件日人利用各部落之間的敵對,使用「以夷制夷」策略,利誘脅逼此二部族組成「味方蕃」襲擊隊,投入戰事,造成霧社各族群之間的仇怨擴大。但是因日本政府決定從輕處分霧社事件的參與者,造成道澤群憤恨不平,4月25日,道澤群的壯丁組成襲擊隊,攻擊霧社事件餘生者居住的容所,被殺死及自殺者共216人。)達到報仇目的的道澤群襲擊隊員,共砍下101個首級,提回道澤駐在所向日警「繳功」。此保護蕃收容所襲擊事件被稱作第二次霧社事件。[5]
事件 | 日人死亡 | 原住民死亡 |
第一次霧社事件 | 134+28=162人 | 364+225+22=611人 |
第二次霧社事件 | 0人 | 216人 |
合計 | 162人 | 827人 |
以上,就是所謂的「霧社事件」的來龍去脈。
強制移居川中島
為了防範霧社地區各族群之間的仇怨,造成日人治理上的一大難題,同時便於集中管理,昭和6年(1931)5月6日,日人將霧社事件298名生還者,強制移居到北港溪與眉原溪交會處之川中島(今互助村清流部落)。川中島位在北港溪上游區域,地形與氣候皆異於霧社原居地。抗日遺族匿居川中島後,時有瘧疾肆虐,抗日遺族陸續因疾病與水土不服而死,亦有因思念親人痛不欲生,因而自縊身亡。
昭和10年(1935),總督府對原住民的稱呼一律改為「高砂族」。
莫那.魯道遺骸
莫那.魯道遺骸在霧社事件四年後,始由狩獵的山胞發現,日人將其遺骸送交台灣帝國大學考古人類學系當作研究標本。1973年(民國62年)中華民國政府將其遺駭恭迎回霧社安葬,國民政府亦於光復後興建霧社山胞抗日紀念碑,以表彰山地族人的「碧血英風」。
而究竟在2011年的現在,我們又該以什麼樣的角度來看這場發生在1930年的「霧社事件」?
有位部落中的大老說,「歷史課本說我們原住民抗日,我們不是抗日,我們是抗暴。」他們是因為日本人來後,對部落進行的政治統治,強制改變了他們的文化、習慣和生活。一些年輕人血氣方剛,想要抵抗。所以說他們是「抗暴」。(大老的形容非常直率有趣,他說,就像是別人打你,你也要打回去一樣,很自然啊。)[6]
前面提到所謂「賽德克‧巴萊」,就是「真正的人」。所以,霧社事件發生的原因,表面上看是原住民長久被欺壓而引起的反動抗暴。魏德聖導演主張真正的原因,是賽德克人是「傳統的文化信仰被抹煞」。賽德克人無法忍受祖先的土地被踐踏,無法忍受自己不是個「賽德克‧巴萊」(真正的人)。因此,霧社事件之所以壯烈,不單單是其大規模的抗暴行動,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場為信仰而戰的戰爭。天下沒有比為信仰而死更美麗的了…… [7]
族群的問題,從來就是文化的問題。就是在不互相了解之下產生的衝突、誤解。細讀霧社事件相關史料,不難發現殖民者自以為是的中心思想,導致更深的文化衝突。
包含「敬酒風波」、「聯姻政策」在內,都在一種文化不解的狀況下,造成讓人無奈的創傷。日本人不了解原住民的天真熱情,把善意的敬酒曲解成污辱。日本人不了解賽德克人對於婚姻的重視,還有對女性親友的愛,而輕易拋棄娶的妻子,或是一連娶了好幾個妻子。這些沙文的,自以為文明的態度,是對別人文化深深地傷害。
更深的傷害是,強迫原住民廢棄自己的文化。禁止他們持槍打獵,禁止他們紋面,禁止他們出草。所有的禁止,都是因為把這些文化行為等同於「野蠻」--凡非我族的,皆是野蠻。
日本人認為反抗,漢人認為抗日。對於莫那魯道及賽德克人來說,他們捍衛的是他們身為人的尊嚴,價值,與存在。曾經見試過日本帝國偉大的莫那魯道,曾經不願反抗,他說,「日本人比森林裡的葉子還多,比濁水溪的石頭還多。」明知道勝利很難的莫那魯道,為什麼最後願意奮力一博?因為,他必須要當個「真正的人」。[8]
[6] annpo,〈旁觸霧社事件(2):是抗暴,不是抗日〉,網址:http://annpo.blogspot.com/2007/01/2.html (2010/12/26點閱)。正如清流部落的一位「大老」(應該是Takun Walis邱建堂)說,他說:「歷史課本說我們原住民抗日,我們是抗暴。」